《汴京情事》作者:宋家桃花

盛宁元年,太子赵敬称帝,定居汴京。
  
  尊嫡母徐氏为太后,奉诏追封生母周氏为宣太后,附葬帝陵。迎先师王氏嫡孙,太子正妃王蕙为后,又立侧妃谢氏长女谢蕴为妃。同年,王氏诞嫡长子恒。于盛宁三年,又诞女,取名妧字,赐号晋阳。
  
  赵敬是个明君,更是一个君子。他早年师承王松,又有谢玄相辅,底下能臣辈出,自是江山稳固,海晏河清。
  
  而今春秋过了大半,谢妃薨,敬帝崩。
  
  太子恒继位,改年号永安。尊生母王氏为太后,胞妹赵妧为晋阳长公主。继以王氏为师,谢氏为相。
  
  而那一桩旧岁里的情意,也与那春秋掩埋在了红墙里。只又数今朝,哪家欢笑哪家愁,罢了。
  
  永安四年,汴京城出了两桩事,一是说那晋阳长公主赵妧与那户部侍郎徐修和离的事,另一桩便是那秦家的老姑娘嫁人的事。
  
  ———
  
  正是三月好春日。
  
  燕子归来,百花重开,是为一年循环。
  
  而赵妧坐于廊下,她的手中并未握着什么东西,只抬着眼瞧着那云、那天,那燕儿翩跹。
  
  却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  
  谢亭来的时候,并未着人通传,如今见她这幅模样,便也轻轻笑了笑,“外头热闹的很,你倒好,关了大门,什么事都没了?”
  
  赵妧着眼看去,把脸儿一抬,是楞了半响,才又听见那声声锣鼓,是喜庆的声音,约摸有几分距离。
  
  她如今已二十有二,身材高挑,体态丰腴,往日娇矜的鹅蛋脸,如今却多带了几分端庄从容与着几分天家高贵。
  
  她把眼转向谢亭,也笑,“旁人娶亲,与我有什么事?”
  
  谢亭走到了面前,她弯了几分腰身,面上端的一副促狭,“哦?那轿子里坐的是秦清,如此…你也无事?”
  
  赵妧的面上的笑顿时便凝住了,她眉眼微垂,双手交握放在膝上,声也低了几分,“我与他早没干系,旁人婚假,与我…何干?”
  
  她这话说的甚是淡然,面上也端的一副正颜。
  
  可她的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,有几分难说滋味…她的手拂过衣摆上的花样,眼投到那高高围墙一处。
  
  赵妧摇了摇头,他…竟如此等不及吗?
  
  她想起那日和离时,徐修握着她的手,与她说的那些话——却不曾想,如今时日才过月余,他却要另娶她人为妇了。
  
  那锣鼓声早已没了,只留有几分余音,倒衬的这地愈发凄凉了。
  
  谢亭看她这般模样,轻轻一笑,“你这幅摸样,当真是无所谓?”
  
  赵妧把眼一抬,她早已过了那个肆意妄为,喜形于色的年纪了。如今听得这话,也不过是付之一笑,“无谓如何,有谓又如何?”
  
  她这话说完,是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蓝天,“我只知…如今时日过得甚是舒快,这便够了。”
  
  而后,她看着谢亭,又一句,“你快些回去罢,免得我那表哥又要上我府里来要人了。”
  
  赵妧最后是又看了眼那无际蓝天,而后便把腰身一转,往屋里走去了。
  
  她步子走的不快,一步一步踩在那地上。
  
  可她的心下却没这般稳,无所谓?
  
  又岂能无所谓。
  
  只不过,那二人如今…皆与她无关罢了。
  
  赵妧摇了摇头,迈进屋里。
  
  而屋外是谢亭一句——
  
  “赵小妧,你当真不听了?这后半句话我可还没说完…”
  
  谢亭嚷了这一句,也没听的回音。她心里是好笑,却知她定是不肯出来了,百年只好唤来四惠说了起正事来,“王芝那孩子生了,也不曾见你家主子去瞧,后日是洗三礼,与你家主子说去,汴京城的妇人们都等着她大驾。”
  
  她说完也没让人送,拐了几弯往外去了,便瞧见王璋在外侯着。
  
  她心下一软,忙上前几步,“早间不是说有事?”
  
  王璋伸出手来,他往日是个浑儿样,如今却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,腰间缀玉,面上是浓浓一股成熟男人的摸样。偏说的话还是那副浑样,如今听她一句,便眉眼含笑,与人一句,“事再大也大不过夫人,夫人,我们走吧。”
  
  谢亭也笑,伸手去牵了。
  
  她如今膝下有儿有女,早没了抱憾,临走前又往那门匾看去一眼,而后是回头与王璋说道,“走吧。”
  
  ———
  
  日子一转也就到了王芝那孩子洗三的日子,自是门庭若市,好不热闹。
  
  王芝是汴京城最金贵的姑娘,比赵妧还要多些,她年纪小辈分却高,几个姑娘小子见着都得喊一声姑姑。她如今嫁了那陆致之,又生了个大胖小子,自是人生得意时,如今见着赵妧,便又说起人来,“我听人说你如今过的好不快活,前头策马打草的,还养了群戏子日日听曲来。”
  
  赵妧挨着塌,逗着小子来笑,小子尚只能朦胧睁着一双眼,小小一双手握着拳朝中空着轻轻挥着,逗的赵妧好不开怀。
  
  她一面是拿着小玩意逗着人,一面是说起话来,“胖小子,你瞧你阿娘,年纪不大偏爱管人,好没意思。”
  
  这会时辰尚早,屋子里都是极熟的,几人闹了一通便又过了些时辰,才又来了几批妇人小姐,自是多了奉承话。赵妧便有些意心澜珊,往旁落座与谢亭几人说起话来。只觉着屋子一静,便看那秦清从外走来,在场的都是聪明的,纷纷让出一条路来,也有几个大胆的说起话来,“怎的请了她来?”
  
  赵妧循声望去,便见秦清正迈过过道,走到王芝那处去。
  
  她未说话,手中握着一碗茶。她想起那日见时,还是永安二年的时候,她知道…她是徐修的心上人。
  
  如今瞧她模样仍如往日一般,而她眉梢眼尾却是要比往日,多几分风情。
  
  赵妧心下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。
  
  不管是为着什么,她嫁予徐修足足七年,却不曾想他这么快便娶了心上人…
  
  “我心里惦着,总觉着没给你好好相看,如今瞧你面色不错,是很好。”
  
  赵妧没说话,她手中握着的茶盖轻轻遮了一张唇…想起当初她也是领了徐修来过,那会她满腹情意,未能瞧见他眉眼不耐。
  
  如今他娶了心上人,自是日日舒坦…
  
  “是很好,他话虽不多待我却极好,阿芝,你可放心。”
  
  赵妧捏着茶盏的手用了几分力。
  
  她心中有几分嗤笑,是嗤笑自己选择放手,如今却还缠于往事。
  
  赵妧看着秦清眉梢风情,轻轻一笑。
  
  而后,她落盏搁于案上,终归是什么也不曾说,往外走去。
  
  “长公主这是怎的了…?”
  
  “还能怎么?怕是心里不痛快。”
  
  “可这秦氏嫁的又不是…”
  
  “我们却莫多说,那些贵人的心思我们又如何猜的。”
  
  赵妧这话自是也没听的,她寻了一处寂静地坐了。陆家不大,只隔了一道月门分了外内两院…她这会坐在亭中,看着前边绿柳扶疏。
  
  而月门的另一头,却传来几许推杯换盏之声。
  
  赵妧抬眼依着那道月门,看着那无尽蓝天处…想着那人如今便顶着秦清丈夫的名头,坐在男宾处。他该是开心的很,终归娶了心上人,这一回——不再有人阻拦,不再有什么皇权,亦不会不再有别人。
  
  唯有他二人。
  
  往后从头至尾,夫妇和睦,再生下一儿半女,热闹热闹。
  
  赵妧的眼看着那一方天地,轻轻笑了笑,在这个故事里,她原本就是一个过客…罢了。
  
  “长公主。”
  
  赵妧循声望去,见是秦清,她是一顿。
  
  而后是与人颌了颌首,声很平,“秦姑娘…本宫忘了,如今却该唤你一声,徐夫人了。”
  
  秦清仍是旧日的样子,清清浅浅,明明白白的,若不是因着那桩事,怕也是要折服于她的才情下。她闻言,眉梢略微有些疑惑,半会却又露了个笑,半弯了腰身,“公主…夫家,姓宋。”
  
  “什么?”
  
  赵妧有些怔楞,好似没听明白,呐呐一句,“不是他吗…”
  
  秦清摇了摇头。
  
  她看着赵妧,仍是很好的摸样,轻轻说来,“清只知人生苦短,过去的都过去了。而现在与将来,才是最重要的…”
  
  她这话说完,是俯身与人再一礼,“清尚还有些事,便不叨扰您了。”
  
  赵妧未说话,她看着秦清远去的方向,仍有几许怔楞——
  
  她说,夫家姓宋,不是…徐。
  
  可是,为什么?
  
  如今他二人再无阻拦,却为何,不在一起?
  
  赵妧想不通,她看着那处再也瞧不见的身影,终归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。
  
  ———
  
  午间用了饭,几厢就告辞了。
  
  赵妧坐在马车里,看着秦清与她那位宋姓丈夫正在等候马车,便又多看了几眼,与谢亭说着,“我始终没明白,她等了他七年,如今却嫁给了别人…为什么?”
  
  秦清也同人一道看着外头,“那姓徐的怎么想我是不知,可我瞧这秦清倒是真的放下了。”
  
  “那么如今,你要如何?”
  
  赵妧仍看着外头,呢喃一声,“我要如何?”
  
  她看着谢亭,面上带着几许笑,“我与他之间,阻拦的从来不是别人,而是一个信字。”
  
  赵妧把手中的帘子落下,不再看外头光景,声很淡,“走吧。”
  
  夜下。
  
  赵妧于庭院而立,她手中握着一盏酒,看着那天上明月。
  
  想起早些秦文与柳生唱的一段,便念起其中一句戏词来,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,人立小庭深院。炷尽沉烟,抛残绣线…恁今春关情似去年。”
  
  秦文迈步进来,看着赵妧的身影,接下一句,“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,剪不断,理还乱,闷无端。”
  
  剪不断,理还乱,闷无端…
  
  赵妧轻轻一笑,她未转身,抬头饮尽这一盏酒,而后是一句,“秦文,与我喝一醉罢。”
  
  “好。”
  
  直到月上中天。
  
  赵妧却还是醒着。
  
  她看着已醉下的秦文,还有眼前那几坛嘉鱼酒,摇了摇头。
  
  赵妧靠于廊柱,看着那弯明月,心中划过无说句,却终归是什么也未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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