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睡神与无花果》作者:七英俊

晚上,斐格冲了个漫长的澡,终于下定决心,给林佳霁发微信:“郊区有个高尔夫球场开了,你想试试吗?晚上请你吃饭。”
发完微信他的眼神已经死了。
另一头的林佳霁冲了一个漫长的澡,终于下定决心,回复道:“好的呀,不过我不太会打球哦。”
斐格:“没关系,我也不怎么会。”
林佳霁:兔子.jpg

周日,林佳霁顶着死鱼眼走到镜子前,摘掉眼镜换了美瞳,穿上焦糖色风衣,米白色围巾,一身温柔轻熟装。
出门一看,斐格的车等在了门口。他也打扮过了,polo衫休闲裤,显得年轻了几岁,也土了很多。
两个人一路上带着虚浮的笑意,聊一些上流话题。毕竟都是活了三十年的人,熟知所有社交话术和安全题材。
到了地方,一个高尔夫教练迎了上来,用一些背诵过的幽默语言教了一些基础知识。
林佳霁巧笑倩兮。
直到教练递过来两只雪白的皮质手套:“两位可以戴到左手上。”
林佳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她盯着手套,心想:好色。
为了掩饰自己的晃神,她迅速戴好了手套,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斐格。
斐格的动作比她慢,正在缓慢而流畅地完成这个动作,表情冰冷。
林佳霁:我靠,好色。
斐格:我靠,好色。

林佳霁在烈日下煎熬了一下午,还得装作乐在其中的样子。
到第三个小时,她已经在心里给斐格打了个红叉。
这日子她是一分钟也过不下去了。对方再符合审美也没用,她像德古拉急着爬回棺材里,恨不得立即在黑暗中长眠。
终于,对方抹了把汗,伴随着最后潇洒的一杆,宣布了这一天的结束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,她总觉得对方朝回走的步履,有些许蹒跚。

斐格也已经在心里给林佳霁打了叉。
到第三十分钟他就已经晒成了人干,企盼着对方能喊一声无聊,给他争取个减刑。可这女人竟恐怖如斯,兴致勃勃地跟着教练勤学苦练,预约的三小时愣是一秒钟都没浪费。
人与人的差距,使人惶然生畏。
但斐格是成熟的社畜。今日就算告吹,来日或许还会有业务往来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他要把最后一班岗站好。
他还是如约带着林佳霁去了附近的西餐厅。
两具人干带着虚浮的笑意,轻抿一口加冰苏打水,一边凭惯性聊一些上流话题,一边翻看菜单。

斐格找的西餐厅环境不错,正中间摆了一台白色三角钢琴,此时一个一看就是大学生兼职的年轻妹子正在弹致爱丽丝。
斐格轻声介绍:“这里的牛排产地不错。”
林佳霁:“那我来一份ribeye……”
话音未落,致爱丽丝弹完了。女大生合上曲谱,捋起袖子,奏起Unravel。
林佳霁的点单声停顿了零点三秒 ,又续上了:“……配一份沙拉,谢谢。”
在她对面,斐格不动如山:“那我来一份一样的吧。”

斐格点得跟林佳霁一模一样,这是有讲究的。
但凡有一样不同,或许就会展开“你那份味道怎么样?”“还行,要尝尝吗?”“那我吃一小口哦”之类的对话。
而交换食物,是关系进展的微小突破口之一。
斐格既然已经打叉,就不会给出任何错误的信号。这是他凭本事solo至今的职业素养。
正好,林佳霁也只想安静地把这顿饭吃完,回家去躺尸。
两个人相对沉默,都觉得非常舒适,甚至暗中感激对方对自己毫无兴趣。
漫长的寂静中,不远处的女大生弹到了高潮。
或许是指尖注入了太多感情,她弹错了最高那个音。
女大生惊慌了一瞬,正在自我安慰“虽然弹错了但听上去还挺和谐,这里没人会发现的”,悄然抬头一看,附近那桌的男女二人都望着自己。
女大生:“?”
是凑巧吧,一定是凑巧吧?

幸好,那二人确实很快收回了目光。
下一秒,两个人对视了。
斐格:“……”
林佳霁微微挑了一下眉:“还挺好听的。”
斐格:“……嗯。”
林佳霁觉得这个解释有些苍白,同时又有些疑惑,为什么对方也扭头了。
正在思量,就听斐格不经意一般说了一句:“好像在哪里听过。”
“是吗?”林佳霁放下了大半疑惑,轻描淡写地说,“可能是哪个电视剧的插曲吧。”
斐格没有接话。

女大生收拾心情,换了一首残酷天使纲领。弹着弹着,把自己弹快乐了。
突然眼角闪过一道黑影,她脑中登时警铃大作。
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,身边没有大人。他站在钢琴旁边探头探脑,看看女大生又看看琴,还踮起脚来试图将脑袋凑进去研究弦轴。
女大生不自觉地后仰,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过来。
那小孩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动作,慢慢伸出一只手。
女大生:危。
女大生绝望地看了一圈,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家长,只能急促道:“小朋友,这个不能碰哦。”
她朝不远处的服务员疯狂递眼色,然而服务员恍如未觉。
那小孩出声了:“阿姨,我想玩。”

女大生又弹错了两个音。
曲有误,林姐顾。
她抬起头来瞧见这一幕,灵魂深处开始战栗。
林佳霁家的房间上锁,是有原因的。
五年前,她姑妈带着上小学的儿子来她所在的城市看病,她爸爸却不开面子,热情地劝姑妈别花钱住酒店,去林佳霁家睡一晚。
林佳霁当时只是关上了房门而已。
她觉得自己姑妈看起来有礼有节,那种宅宅间流传的熊孩子惨案轮不到自己头上。
她出门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两条毛巾,再回来的时候,自己刚刚花了三个小时拼装、改色的mg,支离破碎地倒在了地上。
她的小表弟手上沾着五颜六色的漆,正在嗷嗷大哭。
事件经过是这样的:表弟趁姑妈不注意,溜进她的房间探险,看到一个机器人,欣喜地抓了起来比划,突然发现颜料还没干,沾了自己一手。这时姑妈在外面喊他,表弟惊慌之下直接松了手,将机器人摔在了地上。
姑妈在旁边骂他:“把姐姐的玩具都摔坏了,颜料还往身上擦,这还怎么洗?”转头看到林佳霁,“真对不起啊小x,我让他给你重拼回去?”
林佳霁蹲下身,捡起自己刚做好的彩透版外甲。
一道长而清晰的裂痕蜿蜒其上。
她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:“没事儿,我拿胶水粘一粘就好了。”
她不能发火,不能索赔。因为她知道这事儿再发酵一分,就会传入父母耳中。
而她并不想让父母打听,她的住处还有多少这样的“机器人”。
小表弟看她不生气,哭声立即就小了,眼睛开始朝橱柜里别的“机器人”瞄去。
林佳霁忙道:“来来来,过来看看姐姐给你收拾的房间。”
她推着表弟出去的时候,还听到他嗫嚅:“妈妈我想要那个……”
她姑妈看了看她,轻轻打了儿子一下:“那是姐姐的东西,没礼貌。”但语气淡淡的,似乎没料到她会不接茬。
姑妈走后,她的房间就上了锁。
从那以后,林佳霁看到这个年龄段的小孩,就从心底里产生一种畏惧之情。

林佳霁愣怔的当口,那小孩的食指终究落了下去。
突兀而尖锐的高音,穿刺进了残酷天使的旋律里。
女大生忍无可忍,停下弹奏抓住了他的手腕:“小朋友你坐在哪里?我送你回去。”
熊孩子天真无邪道:“阿姨,我想弹给你听。”说着用没被抓的那只手又砸了两下琴。
女大生的血往天灵盖涌,拉扯他的手上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气:“不可以——”
熊孩子脸色一变,发出了哭腔。
刹那间,他爹起死回生,从角落里的座位上放下手机赶了过来:“哎你干什么?”
原来孩子妈去上洗手间了,让孩子爹看着孩子。那爹玩着手机,没注意到孩子已经失踪了,听到哭声才匆匆赶来。
于是服务员也起死回生,小跑过来和稀泥。
原来刚才没有服务员站出来,就是怕对上这种家长。他们知道经理才没心思追究前因后果,只要出事了,谁站在事发地就扣谁工资。
那爹嗓门一大,大半个餐厅的顾客都望了过来,虽然没人说话,但那些眼神比什么都好使。那爹登时面上无光,火冒三丈,指着小孩手腕上的印子说:“谁给你们的权利碰我儿子?”
服务员:“真对不起先生,我们可不可以去那边说……”
那爹:“叫你们经理来!”

服务员去叫经理了。
也不知道他们跟经理说了什么,这人一来,马上赔着笑脸对男人深鞠躬。
男人:“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——”
经理:“好的好的,我会为您申请一个免单,您看可以吗?”
男人一指女大生:“她呢?”
女大生脸色惨白,试图据理力争:“我一开始就跟小朋友说不能碰……”
“你还敢狡辩!”男人似乎是当惯了甲方的,也可能是反过来,乙方当太久了,对着女大生颐指气使,“敢碰我儿子,我不告你就不错了!”
他转头问经理:“你们辞不辞退她?辞不辞退?”
林佳霁:“打扰一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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