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百年家书》作者:疯丢子

文案

花开花落,春去秋来,他们倒下的那一刻,早已成为永恒。

——摘自《一寸山河一寸血》

她还记得外公浑浊的双眼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

那眼神透过窗户和高楼,映出来的,却是古镇中的一叶扁舟和小河上的一缕夕阳

宁静的画面背后,是浓重的黑暗和血光,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带着苦涩,哭声都带着疲倦

然后笑不出,哭不出,麻木的生存,等到曙光吹散了乌云,绝望变成了希望

即使鹤发鸡皮,垂垂老矣,那根撑过了百年黑暗的脊梁,依然刚直如铁,顶天立地。

直到经历了那一切,她才真切的明白

你觉得他们笨拙,落后,愚昧,顽固

却是他们,坚持,不屈,奋战,守候

才有了今天的丰衣,足食,欢笑,和自由。

谢谢你,

我已经逝去的,和尚未逝去的老一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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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

直到经历了那一切,她才真切地明白
你觉得他们笨拙、落后、愚昧、顽固;
却是他们,坚持、不屈、奋战、守候。
才有了今天的丰衣、足食、欢笑,和自由。
谢谢你,
我已经逝去的,和尚未逝去的老一辈。

外公的葬礼后,一大家子人沉默地整理着遗物。

在别人看来,外公真可谓高寿了,喜丧,他一直身体安康,直到最后一刻才猝然长逝,宛然是没什么痛苦的。

可家里人又都明白,外公去的不痛苦,生时却也未见得幸福。

外公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、睿智有风度的老人。即使有了个两室一厅的敞亮的公寓,他硬是不肯住到任何一个稍大点的房间去,自己缩在朝北的小房间里,窄床、破柜、发霉的味道,反正小辈几个自有记忆起就不爱进去,也实在不敢接触这个总是单独坐在小床上的小老头儿。

小老头儿外公倔强,像茅坑里的石头,让一起吃饭,不吃,缩在阳台的矮凳子上吃酱油拌菜;让一起出游,不去,一个人一大早拎着个破袋子就出去坐公交车,他逢车必上,在窗边坐着一圈又一圈,中午回来吃了饭继续出去,总之就没个停的时候。

照长辈的说法,外公这是爱占政府便宜,七十岁以上老人坐车不用钱。那时候艾珈倒也信了,但后来有一天不知怎么的,鬼使神差地跟了外公一起上车,外公很高兴,笑起来露出一口蜡黄的牙,上了车后,笨拙地塞给艾珈二十块零花,然后尴尬了一会儿,就看向窗外,看了一路。

一般带小孩的都习惯让小孩在靠窗的位置,可外公没有,他自己抢先坐了,给钱后再也没理外孙女,就这么看着外面。
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高楼大厦,鳞次栉比。
老年人特有的、带着水光的眼神,反射着外面的光,他眼睛里容纳了所有窗外的街景,让艾珈觉得,他仿佛在用全身心看着这个世界。

没有手机、不识字,外公的眼睛,除了看新闻,就是看这个对他来说永远新奇无比的新社会。

艾珈突然对于大人那种,外公是占政府便宜的说法,无端地厌恶起来。
怎么会是那么个理由呢,他明明就是,太留恋了……舍不得少看一眼。

而如今,斯人已逝,万物归土。

他们终于像个正常的晚辈那样,深入探索起一个曾今忽略的长辈的房间,捏着鼻子,又眼睛酸涩,那些层层补丁的破裤破衣犹带着外公身上的味道,绝版的裤腰带和布鞋,搪瓷杯子里一层层的水垢……外公甚至不喝茶,连洗澡,都只用洗衣皂。
一个真正的苦大的人,不掺一点贵气和内涵。

艾珈不信外公一个世纪老人会什么家底都没有,东摸摸西摸摸,竟然真摸出个东西来。
一个朴实的红木盒子。

再不懂,也该知道这色泽纯正手感圆润的红木盒子价值不菲,艾珈心里扑通扑通地跳,就着精致的小锁打开了盒子,里面竟然只有一沓纸,那纸显然被精细地保管着,外公甚至还在纸周围放了很多樟脑丸,导致整个盒子里气味扑鼻,可纸上依然斑斑黄迹、霉痕遍布,艾珈手痒得不行,把盒子放到一边,拿出了纸。
这一拿才发现,原来这纸不是一沓,而是凌乱散开来的一张,大概是当初被折得太狠,折痕一碰就撕裂开来,导致这工整地折着的纸变成了一沓的样子,从背面看年痕斑驳,隐约有一排排极为工整的小字的样子,她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,担心一打开纸就碎了,犹豫了许久,还是摸向纸的边缘。
还没打开,就听旁边叫了一声:“珈珈,手里什么东西?”
“哦,我……”艾珈唰地抬头站起来,想和老妈分享她挖宝的兴奋,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一黑,眩晕感汹涌而来。她心里大惊,虽然猛然站起来时的晕乎是常事,可也没那么汹涌的,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耳边仿佛有老妈在叫,可她还没感觉到有没有人扶,就晕了过去。

老天爷,后脑您悠着点千万比先着地啊!

她就只能祈祷这个了……

“醒不过来就打死他!”一声怒吼传来,惊得艾珈虎躯一震。
“哎,醒了醒了!”有女人惊喜地喊,“眼皮动了,老爷,老爷!骏儿醒了!”
“……”艾珈只感到头痛欲裂,生理和心理上的。
她肯定幻听了吧,就算曾经的玛丽苏病有后遗症,她可从没幻想过自己老爹是老爷……好歹是个皇上、大王什么的。

“嚷什么!不怕吓着她!”粗声粗气的声音快速靠近,在到耳边时变成绕指柔,“骏儿?闺女?醒了?”

醒了,不敢睁眼。艾珈剧烈抖动眼皮。

“这是在做噩梦啊!”男声断定,转瞬又气吞山河,“来人啊!打死那个狗东西!”

“哎哟,老爷!骏儿这样又不是他害的,您这就把他打死了,骏儿醒来找不着人,一时想不开可怎么办?!”女声极为着急。

“想不开就打,打到想得开为止!为了那么个下三滥的东西命都不要了,我闺女的命有那么贱?!”

“哎哟,要打您打,我可下不了手。”

“……老大!你来!骏儿醒来要是还放不下那个王八羔子,你请家法打醒你妹妹!”

“爹,我等会要回营。”年轻点儿的男声一口回绝。

“狗东西,你就不肯听你老子的是不?家重要还是那破营重要?!”

“那破营重要。”毫不犹豫。

“你妹重要还是那破营重要?!”

“……都重要。”

“嘿!咱还比不上这蠢丫头是吧!”哐啷哐啷的声音,夹杂着中年妇女拦架的声音。

艾珈是真不想醒来,可她现在心潮涌动,又觉得自己是做梦,想快点醒来吧,又怕这不是梦,一醒来就什么都不对了,心底里天人交战,只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一砖头再昏过去,这眼皮抖得那叫一个风中凌乱,一不小心就要睁开来了。

终于,在眼皮快抽筋的那一瞬,她无奈地睁开了眼。

看到眼前木质床顶的时候,她就知道,梦没醒,或者……

“哎哟,醒了!”女人一声尖叫阻止了一场父子相残。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扑过来,脸上哭得梨花带雨,头发全都往后梳,盘成了一个蝴蝶形的髻,极为工整,一丝乱发都没,身上穿着一身蓝底的绸缎长褂,样式是什么艾珈可说不出来,反正就是电视里看到的民国时期传统女人穿的旗袍,古朴得吓人。

不是女人吓人,但艾珈就是吓呆了,全身紧绷,死盯着女人跟见鬼一样。

女人被吓着了,哭出来:“老爷!骏儿这是什么眼神儿啊?!骏儿?不认得娘了?我是你娘啊!你别是傻了吧,你倒是喊一声啊!”

旁边紧跟着上来一个中年男子,鼻子下留着梳剪整齐的齐唇小胡子,说不出帅不帅,方脸大眼悬胆鼻,长得魁梧高大不怒自威,身上穿着黑底黄边儿的绸缎马褂,手里还拿着根拐棍儿,很是有型有款,此时这个有型有款的大叔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:“骏儿?骏儿?认得爹不?”

艾珈眨了眨眼,不知如何反应,光线又一暗,床尾最后的缝隙被一个高大的硬派帅哥占据了,他的穿着终于正常了点,是灰蓝色的军装,有点鼓鼓囊囊的,不大显身材,但好歹是有点摩登气息了!此时这个帅哥哥也努力探过身朝她看着,却没说话,担忧之情也溢于言表。

“骏儿这是不认得我们了吗?天啊,我女儿被打傻了!老爷!怎么办啊!骏儿不认得我了!”女人又开始哭,“这您得做主啊!那下三滥的东西害了我们骏儿啊!”

老爷也吹胡子瞪眼的:“看我不打死他!”说着举起了拐杖。

好像自己不说话就要出人命了……艾珈隐约有这感觉,可她是真心不想说话,总有种,一说就再也出不去的感觉,也有可能,说了,梦就醒了呢?

“等会儿,你们……”她脱口而出,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,等等,不管哑不哑,这声儿好像不对!

“说话了说话了!骏儿,认得娘不?”

完了,梦没醒。艾珈又呆滞了,那自己是认不认得啊?

“别急!骏儿刚醒呢!”老爷明明劝着,却也着急,“记得爹不?”

“爹,别问了,骏儿那是正常的,头撞得太厉害,醒来会有段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,休息下就好了,看眼神儿,应该是没傻。”这个大哥很淡定,唰地戴起蓝灰色的大盖帽,在看到那帽徽的时候,艾珈真的不好了。

白色的,太阳。

青天,白日,旗……

妈,没学好近代史,怪我咯?

这一刻,艾珈真觉得自己死过去算了,她死死地盯着大哥头顶的帽徽,只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,身上一阵阵发冷,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汹涌而来,她心里的小人儿在跪地哭喊:我要回家!

她又昏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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