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逢魔》作者:见白头

闻辛时常在想,梦里的世界是不是也有它自身固定不变的法则。而对于她来说,那个法则便是无条件地服从、归顺乃至于讨好那个男人。
  
  这个法则让她生理性厌恶,却偏偏无法在梦中违逆。
  
  闻辛说不清这样子的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。她是个孤儿,但不是那种背景凄惨的孤儿。事实上,她对过去没什么印象,即使努力去回想,也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,一点有血有肉的细节都无。好像有人给她设定了一个背景,然后随手将她丢到了这世间,让她懵懵懂懂地活了过来。细节可考的回忆出现在高中,那个梦也从那时起如影随形,可闻辛觉得,她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那个男人了。
  
  兴许是更久远的梦里,谁知道呢?
  
  闻辛慢悠悠地出了会儿神,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。
  
  梦是第一人称视角,闻辛控制不了梦里的身体,只能顺应梦的发展。
  
  这次似乎是末日丧尸背景的梦。大街小巷里空荡荡的,没几个行人和商贩,偶尔会窜出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尸体。他们有的刚死,皮肤青黑,但还能看出生前模样,身上的衣服除了皱了点、脏了点以外也没什么毛病。街角那个穿黑西装的家伙,尸体还新鲜着,眼珠也没混浊,虽然双目无神,手脚僵硬,看起来还挺帅。但有的家伙就不是那么美观了,衣服破破烂烂不说,脸上的皮肉也从骨头上掉了下来,绝对是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存在。
  
  梦里的闻辛也适时地移开了双眼,目光落到了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。
  
  男人的皮肤很白,是那种没有生气的白,但和旁边这群死人比起来,他还是要有气色一些的。刘海不算太长,自然地微微中分,露出一个精巧的美人尖来。他的眼睛是细长上挑的丹凤眼,看人的样子很乖。但如果再仔细一点观察,就会发现他的神情不是乖巧,而是漠然无情的。
  
  这样不停地梦见他有多久了?七年,八年,或者十年,闻辛也说不大清。
  
  但这么多年了,这个男人一点变化也没有。永远这样,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,看着她去死。
  
  闻辛胸中燃起一股火焰,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。她本来不是这么容易被他人激怒的性子,实在是被这个梦困了太久,十年啊,她骨子里暴虐疯癫的一面被一点一点激发出来,终有一天会把她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
  
  闻辛的胸中翻滚的愤怒让她觉得有什么要冲破牢笼,可也许是时机未到,也许是牢笼太过坚固,她歇斯底里尖叫着的灵魂在四处碰壁之后好像又回归了安静。
  
  闻辛只能忍着不舒服,继续被梦境给支配。
  
  男人被她牵着手,一步一步地跟着她走。之前还显得很笨拙的丧尸,突然剧情需要一样地闪现,在男人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就跑。
  
  虽然知道梦没有逻辑,闻辛还是看着男人鲜血淋漓的右肩发起了呆。那丧尸不光是咬,甚至撕扯了一点肉下来,闻辛可以看到男人的骨头。
  
  闻辛讨厌男人,但她并不因为男人受伤而感到开心,她甚至有点厌恶这样的场景。
  
 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肩头的白骨,好像受伤的不是他一样。男人看向她,闻辛知道,“她”该做些什么了。
  
  梦里的闻辛果然行动了起来,她拉着男人疯狂地跑动,而原本走路晃晃悠悠的丧尸们像打开了开关,突然学会了奔跑,并且追逐在两人身后,随时要扑上来再撕下一块血肉。
  
  闻辛能看到,男人的皮肤在一点点变得青黑,不经意间露出的牙似乎也有些尖利的模样,他在丧尸化。
  
  “闻辛”将男人的手抓的更紧了,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奔跑,想要在男人完全变成那种没有脑子的怪物之前把他带到医院。
  
  如果不是在做梦,闻辛几乎要为这个想法笑出声来。
  
  但梦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,在高速的运动把“闻辛”的血液燃烧干净之前,她终于拉扯着男人到了医院。
  
  病毒感染使得男人褪去先前那副乖巧的模样,他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,似乎想咬些什么的样子。闻辛毫不怀疑,他可能下一秒便会咬上她的脖子。只可惜“闻辛”不怎么想,从身后抱着他,既是安抚又是禁锢,成功地把男人带到医院里。
  
  这医院居然还有医生,这医生居然能治男人。闻辛不想说话。
  
  男人被医用束缚带绑在床上,防止他伤害自己或是伤害别人。医生护士轮流来观察他的情况,给他打了一针又一针的药剂,那股属于丧尸的青黑色终于从他身上慢慢消去,恢复成原本苍白的样子。但他的牙还是那样尖利,不像一个活人,“闻辛”只是凑近他一点,他便毫不客气地露出满口利齿恐吓她。
  
  医生叮嘱“闻辛”,要让男人克服想要吃人的本能,这病才算真正治好。
  
  闻辛觉得这梦越来越扯淡了。
  
  但“闻辛”很耐心地服从着医嘱,将手放在男人跟前,在男人咬上来之前躲开,然后轻轻地拍打他的脑袋。这一天天下来,男人的牙好像不那么尖了,在有陌生人进房间时也不再兴奋地想要暴起,就连闻辛将细白的手腕递到他嘴边,他也只懒洋洋地扫她一眼。
  
  “闻辛”请医生检查过后给男人开了出院证明,牵着男人的手,走出了医院。才刚离开医院没多久,男人便甩开了闻辛的手。
  
  “闻辛”只能辛苦地追在他身后。
  
  画面一转,“闻辛”便到了一个大宅院跟前,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的匕首,像不知道害怕似的,停都不停地闯了进去。
  
  这院子也不知有几进,又黑又阴森。
  
  “闻辛”随意推了一扇门,骰子在蛊中碰撞的声音便接踵而来,一屋子的丧尸正在赌钱。
  
  闻辛为这个画面扯了扯嘴。
  
  “闻辛”则丝毫不为这样的画面感到困扰,又继续往深处走,陆陆续续看到了些丧尸练武、丧尸念书的画面。一直走到最深处的房间,“她”才停了下来。
  
  闻辛突然回过味来,这感觉就像男人养了一宅院的丧尸一样。
  
  “闻辛”推开门,里边清净的很,没有一点喧闹声,支着一张八仙桌,桌面是经年使用造就的光滑,好像带着一层釉一样。
  
  男人就坐在那张八仙桌旁,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马褂,盘扣是云一样的银灰色图纹,活像是上世纪的人。
  
  “闻辛”走上前,对他道:“我们回去吧,喝鸡血鸭血不好吗?我还可以给你削苹果。”
  
  男人没有说话,他只是站了起来,然后把丝毫不打算反抗的“闻辛”绑到那张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,自己一个人转身离开。
  
  随着男人关上大门,整个屋子陷入黑暗,闻辛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没了。
  
  说实在的,这个结尾比闻辛想象中好,她以为怎么着也会是男人唤来一堆丧尸小弟,然后把被绑在椅子上的她啃个骨肉分离才能结束。
  
  没想到,今天只是一片黑暗而已,这和从前那一个个荒诞离奇的梦相比,已经算得上温柔了。
  
  闻辛从梦中醒来,不像是睡了一觉,反倒像是打了一战一样,身心俱疲。
  
  兴许这才是她精神逐渐崩溃的真正理由。没有人能够不睡觉,她也不能。可一旦入睡,她便时不时被卷入这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,配上男主人公冷漠的神情,好像在赴一场无人在乎的约会。还是强制性的,风雨无阻。
  
  闻辛简单地洗漱了一下,看向镜子里的自己。她的头发又长又直,还乌压压的,将脸衬得更白了,是那种又美又锋利的长相。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没有几个,跪倒在她裙下的倒是有一片,更多的是横尸脚下,从萌生情愫到被她吓退不过是几个眼神的事。
  
  她眼底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黑眼圈。
  
  闻辛觉得自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。虽说她很早就察觉到自己在各方面都有一点反社会的潜质,但这不代表她真的想变成一个危害社会的变/态。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诡异故事漫画家,偶尔在脑海里想些荒诞不经的东西寻求刺激,但不想真花力气去付诸实践,然后下半辈子在铁窗中度过。
  
  闻辛随意打扮了一下,在网上搜了一下心理咨询,很快找到一家诊所,离家只有几百米距离,简直是完美选择。
  
  闻辛将手机放到一旁,随手拿起一旁的本子,上边用炭笔勾勒出一个男人,肩宽腰细,高大却瘦削的样子,独独没有脸。
  
  这么多年了,她深知梦里的男人是同一个人,却始终无法在醒来的时候描绘出他的容颜。
  
  闻辛有时候会想,这男人难不成是她的另一重人格?而每次噩梦都是一次争夺身体使用权的战争。
  
  毕竟她冷心冷肺,在梦里却那样不留余地地对男人好,除非男人是另一个自己,否则闻辛想不到任何自己这么做的理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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