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玛丽苏斯图亚特》作者:二叶舟

曾经,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公民,她最喜欢的外国名字是玛丽。
  
  她还喜欢一切由“玛丽”衍生的名字:玛丽亚、玛丽娜、玛丽安、玛丽莎、玛丽莲……
  
  可能,或许,甚至也包括——玛丽苏?
  
  尽管那时候她已不年轻,隐约知道,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,大概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
  
  后来,她穿越了。
  
  作为一个胎穿的穿越女,当她奋力挤过紧绷的甬道、从母亲腹中呱呱落地、再见光明之后,她听到了一声疲惫的叹息:
  
  “是个女孩……那就叫‘玛丽’吧。”
  
  没过多久,她知道了,生下她的女人,亦名为玛丽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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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公元1542年12月9日,大不列颠岛·苏格兰林利斯戈,一个雾霾重重的阴天。
  
  这片土地被北大西洋暖流所环绕,除了极北处,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,冬日并不总是那么冷冽。更何况,苏格兰王后的产房里,炉火烧得正旺。
  
  擦净了羊水与血污、吃几口乳汁就饱的女婴玛丽,蜷在绵软襁褓中,打着哈欠,昏昏欲睡。
  
  乳母轻轻拍着她,又看看同样半睡半醒的产妇,柔声道:“陛下,小公主看上去非常健康。”
  
  “那就好。”困倦中的王后揉了揉额角,半眯着眼睛,朝她身边的侍女发问:“国王陛下那边可还好?”
  
  即便顺利生下了孩子,她的心依然揪着不敢放松。不仅仅害怕产褥热,不仅仅担忧孩子的健康,不仅仅遗憾这是个女孩,还因为她的丈夫——就在这个女儿诞生的当口,现任苏格兰国王,年仅三十一岁的詹姆士五世,正躺在邻近的福克兰德堡,缠绵病榻,奄奄一息。
  
  “……据传令官回报,并没有什么起色。”
  
  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不久的玛丽·德·吉斯,闻言眼角滑下一滴眼泪。“愿我主佑他尽快康复。”
  
  尽管怀着真切的渴求,然而,她已有丝不详的预感:这一次祈祷将是徒劳。她的预感并不频繁,但总是很灵验——她同国王先前夭折那两个男孩时,她就曾有过类似感觉。
  
  果然,就在1542年12月14日,玛丽王后听闻,她的丈夫,詹姆士·斯图亚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  
  “医师怀疑是伤寒,陛下没能挺过高热。”前来传讯的林斯顿勋爵,遗憾的低垂着头。
  
  此刻,出生才六天的玛丽,正费力睁眼。她全身受着束缚——其实即使没有被抱得紧紧,她也力气不足、难以动弹。婴儿眼中,所见不过是黑白灰模糊一片;耳朵却还是准确捕捉到室内、林斯顿勋爵那沉痛却庄重的宣言:“所以,勋爵们决定,由我负责赶来通知您,将择日为新国君加冕。”
  
  玛丽简直是骤然惊醒。尚未见面,她的便宜爹就这么死掉了?还有,作为“独生女”的她,马上要升职了?
  
  ——没错,这对国王夫妇的合法后代,迄今为止,唯有她这么个女儿。
  
  新寡妇、苏格兰王太后玛丽啜泣片刻,虚弱的扶着椅子站起来,划了个十字。她俯视着单膝跪着的勋爵,喃喃道:“请帮助我和新君。我们,非常需要你们。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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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作为一个婴儿,即使喂得饱穿得暖,受生长发育的限制,嗜睡者玛丽的脑子里也常常混沌着。
  
  “我是谁”,“我来自哪里”,“我将去往何处”这三大人类哲学命题,尽管她一直在竭力思索,还是花了足足几个月,才理清头绪。
  
  她现在的官方身份,是上任苏格兰国王唯一婚生后代——她的父亲詹姆士五世尽管有不少私生儿子,但头次正式结婚并没留下孩子;他和第二任妻子、玛丽·德·吉斯倒生过俩儿子,但都在摇篮中就早早逝去。鉴于斯图亚特王室有“名分”的近支男性,已全部死绝;重男轻女的苏格兰贵族们,也不得不承认:玛丽是毋庸置疑的苏格兰新任女王。
  
  但婴身女王外壳下,她拥有的,却是个来自于五百年后、并不年轻的灵魂。
  
  这个灵魂曾读过不少历史沧桑,却没经历过太多生活磨难。而作为一个信息化社会的资深阿宅,明白自己穿越的那刻,她竟还有种“终于轮到我了”的释然。
  
  至于她的未来,还裹于襁褓时,已有许多人,迫不及待要为她做决定。
  
  1543年6月,女婴玛丽刚刚学会坐,时任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,就急吼吼的要与她缔结婚约。
  
  这个娶了六任老婆的蓝胡子国君,是给他的甜蜜心肝·宝贝疙瘩·独生儿子·王储爱德华求婚的。
  
  作为邻居,英格兰与苏格兰相爱(王室通婚)相杀(举国战争)已经很多年。当然,主要是英格兰单方面蹂(那个啥)躏苏格兰。后世所知的联合王国,当前,英格兰已彻底征服威尔士,亦拿下了爱尔兰王冠,就差苏格兰这个刺头了。
  
  对于一贯把国家当私产的欧洲王室来说,若要吞并他国,“联姻”和“继承”,比武力征服更主流,更划算,更便捷。
  
  1543年7月1日,英格兰与苏格兰签订《格林威治条约》,兹决定,让苏格兰女王玛丽·斯图亚特与英格兰王太子爱德华·都铎于1552年结婚;未来,他们生下的继承人,将成为两国共主。
  
  尽管英格兰人史上不止一次把公主嫁去苏格兰王室,双方的敌对,却不曾因为亲戚关系而结束。这一次,亨利八世渴望彻底的和解,就如他的父亲亨利七世,以婚姻终结了玫瑰战争一般。
  
  简直是崇高的理想,解决纷争的良方。
  
  玛丽王太后固然不反对这种一劳永逸的办法。但是,这位法兰西吉斯家族的长女,以寡妇之身再嫁于詹姆士五世,可不是什么傻白甜。聪明敏锐如她,轻易就发现,这桩婚约中,充满着可怖的陷阱。
  
  亨利八世不仅要求,立即把未来儿媳带去伦敦抚养;还定下条款:如果女王不幸早早过世,她的全部权力以及王国财产,都将归属英格兰君主所有。
  
  换一个国王,玛丽王太后可能会相信所谓“君主的高贵与正直”。然而,亨利八世的信誉,在她那里简直坏透了——他不仅驱逐了除开没生儿子、毫无其他过错的原配;还以莫须有的通奸罪名,送自己另两任王后上了断头台。
  
  这位国王,过去也曾向当时孀居的她求婚;当时玛丽·德·吉斯想起他第二位妻子安妮·博林被砍头前的遗言,不无畏惧的回复他:
  
  “我有一个纤细的脖子。”
  
  总而言之,玛丽王太后认定,亨利·都铎决不忌讳下狠手,促使一个年幼的女王夭折,以便快点继承她的遗产。
  
  如此,绝对不能把女儿交给他。
  
  不过,在那之前,须得让苏格兰女王名正言顺,给她更可靠的身份保障。
  
  于是,正在努力学习四足兽爬行动作的玛丽,就这么被一群“忠臣”秘密带至斯特林堡。
  
  1543年9月9日,她套上厚重的君主礼服,被林斯顿勋爵抱进了王家小礼拜堂。
  
  那位勋爵小心照料着玛丽,好让深红色的天鹅绒斗篷别勒住她的脖子。绸缎、貂皮、宝石,君主的周身遍布装饰,象征地位的华贵物品一样都不能少。
  
  薄薄日光从玻璃窗透进来,营造着圣洁的气氛。参与者大多垂手恭立,如众星捧月环绕着圣坛。周围一片肃穆,真是非常庄重的天主教加冕仪式。
  
  可惜,视力尚在发育中的玛丽,在勋爵怀里颤颤巍巍,根本辨不清多少东西。
  
  臣下把玛丽放在王座上,摆弄着坐好,然后用手扶住她,以防女王跌下来。主教走近他们,朗声宣读着誓词。玛丽的声带还只会依依呀呀,于是,由林斯顿勋爵替她回应。然后,主教为她涂油,君主节杖也递到了玛丽手中。
  
  玛丽五指并拢,小手牢牢抓着那沉重的棍子。
  
  此刻的她,脑中迷惘在渐渐散去,真实的、对世界的把控感,仿佛充斥了这具稚嫩的肉身上。
  
  略微简陋,却虔诚神圣的即位仪式啊。至少此刻,那个神职人员口中、无声无息无色无形的主,确凿“选中”了她。
  
  玛丽突然间非常心安。尽管她还只是一个婴儿,她似乎……也能握住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了。
  
  作为女人,在这个蒙昧晦暗的年代,注定比男人有着更多的身不由己。但是,她幸运的生而为王,意味着她能拥有相对充分的尊严和自由——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,曾经并不觉得缺乏的东西。
  
  主教把国剑束在女王的腰上,王冠也扣紧了头顶。接着,两位盛装打扮的勋爵凑过来,亲吻她的双颊。
  
  玛丽心安理得“享受”着众人的“服侍”——毕竟,不管是不是幼儿,仪式这一步,都该由臣属来完成。
  
  至于他们的表情,是毕恭毕敬还是不屑一顾,她其实不怎么在意。
  
  反正,她也看不大清。
  
  哦,他们现在集体跪下来,让女王俯瞰他们的头顶。宣誓效忠的声音倒是非常整齐,一瞬间,玛丽虚荣感得到了莫大满足。
  
  曾经的一介后世平民,现在竟会真的成为戏剧里,不,“现实世界”的女王,并接受众权贵们围圈顶礼膜拜……
  
  啧啧,是不是又苏又爽?
  
  既怪异,又有趣。玛丽忽然很想笑,甚至想模仿以前电视剧里那些皇帝般,说一句“众卿平身”。
  
  “啊啊,啊啊。”
  
  可惜,她只长出四颗牙的嘴巴不仅漏风,偶尔还淌几滴口水,无法表达她的真实意思。
  
  “啊……”
  
  玛丽不禁为自己不听使唤的舌头懊恼起来。
  
  于是,男保姆林斯顿勋爵,贴心的走上前,盯着玛丽皱起的脸,想了想,道:
  
  “我想,女王陛下也许需要……”
  
  他把她的表现理解为尿意,并暗示主教:该及时结束仪式了。
  
  所有稍有育儿经验的贵族们都没有笑。饿或者渴所导致的不耐烦还罢了,万一刚加冕的女王当场嘘嘘,画面会很不好看。
  
  于是,他们外表镇定,内心却火急火燎的完成了典礼,而后迅速招来了保姆。
  
  玛丽内心:“我谢谢了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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