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谈恋爱的正确方式[伪琼瑶]》作者:浩浩汤汤

星期四,圣约翰的英文系照例只有四堂课,第四堂是下午的公共世界史,听着先生在讲台上天南海北的扯上两个钟头,便可“逃出生天”了。

严景园却还要坐上几站公车,去徐家汇的沪上美专画三小时的画。她从中学起便在一位姓徐的老师家里学画,那徐姓老师在沪上的艺术界颇有一些名气,风评也好,平日里也只在家里教导几个学生,偏偏在今年年初时收到了沪上美专的聘书,诚意邀请他为广大爱好美术的学子讲学授课。

一旦当了教师,徐先生私下教习的时间便捉襟见肘了起来。索性余下的学生并不多,又是自己教导多年的“关门弟子”,他便免了学费,一起带去美专的画室,只说是自己亲眷的孩子来旁听,一并指导了。于是,严景园便开始了每逢周四、周五的“赶场子”。

偏偏那一日要画油画,严景园不但要背画板,还得提着颜料箱,随着一众学生的人流往公共教室走,觉得自己活像是大包小包、来沪上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可怜。

刚踏进公共教室的大门,便看见陈菲菲在前排座位上朝她招手,站起来帮忙接她手里的大箱子,调侃道:“密斯严辛苦啦,怪道你今日怎么姗姗来迟,原来是比平时双倍负重啊!”严景园尚来不及朝她露一个可怜又虚弱的笑来,便被身后一道女声打断了——

“呀!如萍,你买新手镯啦!可真好看!”

这一声显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,教室里的女孩们便都往后排聚集了起来,欣赏评判起那手镯来。如同被倒进了一点子油花的热锅,瞬间炸了开来。

严景园瞧热闹似的往后座看了一眼,从两个女孩背影的间隙里正好看见那戴在腕子上的镯子。是一副许多个细镯并在一起的套镯,因镯子是细细的,闪着的光便也是细细的,几个圆环不时交错缠在一起,变化着位置,那闪光也更加璀璨起来。她低低地朝陈菲菲道:“还真是挺好看的。”却听陈菲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,瞧也不瞧一眼。

“怎么了?”严景园看完了热闹,便也转过身子坐下来,那手肘碰了碰旁边生气的姑娘。

距离上课还有小十分钟,身后叽叽喳喳的赞美声不绝,有说这镯子真是称你,也有说镯子上还镶着碎钻,一定价值不菲。陈菲菲拿下巴指了指后座,道:“那位便是我们文学系的风云人物了。”严景园回忆了一下,道:“我记得是位密斯陆。”

“是了,名叫陆如萍。”陈菲菲道,“倒是不知她家里从事什么行业,不过应是相当富裕的。今日炫耀这个镯子,明日炫耀那套衣衫,再过一日,便表演一段钢琴。只要遇着她的日子啊,总要摆出什么事物让人众星捧月一番才好。”

这时,便听后座传来一道甜甜的声线:“是啊,一共有七个银环,代表一星期有七天,七是美国人的幸运数字,刚好也是我的幸运数字。”密斯陆脸上挂着甜美笑容,摸着手腕上的银手镯,又加了一句,“好贵呢!要二十块!”不意外又跟着女孩们一连串的赞叹声艳羡声。

这边厢,陈菲菲不耐烦的白眼已翻了老大。却不知这句话戳中了严景园的笑点,她拿起沉甸甸的颜料箱子摆在腿上,抚摸着对陈菲菲道:“好贵呢!也要二十块!”陈菲菲瞧着她满脸爱怜的模样,觉得有趣极了,忍不住转怒为喜地扑哧笑出声来。上课铃声也在此时敲起了。

世界史的先生是位年纪六旬的小老头,讲起课来总把自己讲得如痴如醉,浑然不知讲台下的情状。故而学生们睡觉的有之,神游天外的有之,轻声聊天小打小闹的亦有之,双方姑且这般相安无事。唯独一点不好,便是喜欢拖堂。学生们吵着说先生,下课铃都打了两遍了,他还老神在在地踱着步:“不急不急,再讲十分钟。”将“逃出生天”的洞口啊,再封上小十分钟。

今日却是大大的难得,因有要事要办,非但没有拖堂,反而提早了十分钟下课。先生前脚刚一走,便有前排的女学生跑去后排邀请密斯陆参加这个那个的活动,严景园与陈菲菲道了个别,便提着它二十块钱的箱子“赶场”去了。

路上花了一刻钟,进了沪上美专的校门,大家都是背着画板提着大箱,再不济也是画板加身的“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可怜”,严景园才觉得,呀,我可算是个学美术的学生了。

严景园走进画室时,教室里只方瑜一个人在调整着画架,见到严景园,惊奇到:“你今天来得可真早!”

“是呢,谢谢费先生不拖堂之恩。”费先生便是教世界史的先生了。

方瑜摆完了画架,问道:“你一般用哪几种颜色打底?我每次画完,颜色总也发灰。”两人就着油画的问题讨论了一阵子,教室里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。但方瑜今天却没来得及上色,因为她有一个朋友来看她了。

那女孩轻轻敲着玻璃窗时,严景园就注意到了。穿着蓝色的粗布旗袍,梳两条长长的辫子。最叫人惊艳的便是那一双鹿一样的大眼睛了,显得极为倔强灵动,可不知为何,却总带着一些低落与疲态。方瑜见着她,兴致冲冲地便出去了。

这节课画的只不过几个水果瓦罐,没什么难的,严景园画完了便有些神不附体,想着教学结束后的约会。方瑜却在这时回来教室,神色匆匆地开始募捐。严景园心想,莫不是与那位朋友有关?细细回想之前的女孩,才注意到她的手臂脸颊上都留着淡淡的伤痕,难怪看着消沉,也不知有着怎样可怜的遭遇。同情心一泛滥,便在同学们一声声我给两角,我这儿有一角的叫嚷中,把身上带着的五块钱全捐了出去。

加上她的五元,捐款一下便有了七块多。方瑜满眼感动地谢了多次,才拿手帕包着零钱出去了。严景园默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,却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来自贺先生的那通电话。

“我明日在震旦大学有一个讲座,结束的时间与你下课差不多,我来美专门口接你,好不好?”

严景园想了想,觉得自己的情况还是提前说清楚为好,便道:“我明日画油画呢,除了画板还有颜料,怪重的。还是不了吧。”

那边便低低地笑了:“不重不重,我可以全帮你拿,还可以多拿一个你。”

严景园心里有微微的甜,道:“那好吧,劳烦你这样辛苦,我明日请你喝茶。”

严景园平日没什么备钱的习惯,那五块钱,正是今日预备请客的茶钱。但是眼下,茶钱是一分也不剩了,今天也是要不讲信用、出尔反尔到底了,严景园有点微微的心虚。故而走出教室时格外地磨蹭,唯恐见到贺成殷,告诉他自己可不能请他喝茶时对方兴师问罪的模样。只是再磨蹭,总也有走到头的路。

美专校门口立着的那道身影,远远看去长身玉立,如松如柏。兴许是为了做讲座,他今日穿着极挺括的西装,如往常一样带着细金丝边眼镜,便如同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,仿佛温文儒雅、风度翩翩这般的褒美之词,都是为他量身定做。

严景园鼓着勇气怯生生地迈步,但尚不等她走近他,那男子便抬眼往这边看了过来。

视线正正落在严景园的身上,黑黢黢的一对眸子,像两道钩子似的,勾住她,将她拉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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